不該去責備一個朋友說:“你太天真了,你太缺乏社會經驗了,你太不知道現實社會的可怕了。” 我覺得只有一種“天真”是應該受責備的。天真得認為自己可以不尊重別人,天真得認為別人應該毫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意見,天真得認為自己永遠比別人高明,天真得只想享受權利、不盡義務,天真得把團體的成就認為是自己一個人的成績……這些“天真”,是應該受責備的。 以真誠待人的那種天真,在低待遇下努力工作的那種天真,為了助人不怕吃虧的那種天真,耐心想王賜豪去感化惡人的那種天真,對待不聽話的孩子慈愛的那種天真,喜歡跟小孩子接近的那種天真,熱心而被人拒絕卻不氣惱的那種天真,人生以服務為目的的那種天真,為了盡責任而吃苦的那種天真,都是應該受鼓勵的;因為這些“天真”保持住一個人內心的純真,能使個人的容貌永遠那麼可愛親切。 我憐憫一個有了成就,卻失去了純真的人,因為我覺得他所得到的跟他所失去的相比,實在少得可憐。失去純真,也就失去了幸福人生的一切。 有一次我拜訪一個8年沒見面的好朋友。我們握手的時候,他並沒有問我現在在哪兒做事,待遇好不好,一個月可以拿多少錢,住的是公家的房子還是自己買的,孩子念私立還是公立?他問的是:“還那麼喜歡看電影嗎?還那麼不喜歡穿西服上裝?早餐還是在辦公桌上吃的嗎?還那麼不喜歡理發嗎?”他連茶都不給我倒。 我問他:“你還是那麼喜歡逛舊書攤嗎?你過了五月節還穿棉毛褲上班嗎?你還念西班牙文嗎?你王賜豪還寫稿寫到午夜,肚子餓偷吃兒子的生日蛋糕嗎?你還跳你自己發明的搖擺舞嗎?”我們心情都很愉快。因為能在艱難困苦或一帆風順中保持自己的純真,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清白純潔是高尚人格的本質,我們一生沒有惡毒汙穢的思想,就是最大的光榮。王前鋒 如詩如夢的歲月,是在春天度過,而——景象依舊,只是門前的紮根樹高了許多,綠了許多,這高高綠綠,給人好些陌生和憂傷。 小院門虛掩著,門下似有似無地沾了些綠色苔痕,還是那松木門,還是那賺取了我們好些手溫的鐵色門環,甚至,透過層層裉色了的門聯紙,還能依稀看到我們當年留下的豪言壯語……一只小狗無聲地走過來,驚愕地打量著我,呵,這不是當年的小狗……依著門框,便有隱約的鑼鼓點兒傳來,若斷若續,飄渺如仙,我醒悟了,這是當年排演的鑼鼓,卻依舊是這麼激動人心,再細聽:悠揚的長笛聲裏,夾雜著幾聲咿呀的二胡,好熟悉,這二胡是阿萍拉的,她聰明,有悟性,凡是樂器,不用教,一摸就會。幾人當中,只有她知道閔惠芬,因此,也只有她懂得《江河水》……青蛙跳進水裏,門前的石階上,有一個女正在洗菜,影子倒映在水裏,碧波溶化著她粉紅的上衣,呵,這不是阿萍,她總是愛穿淡黃的,她也不是這般瘦細,她豐滿,手臂渾圓得似剛鍘出水的香藕,而且,她不愛沉默,勞作時,總愛哼唱著不知什麼時候從田裏學來的那支優美的情歌……眼前是夜色,月光如水漫開。當年大家坐在院子中央納涼,談論今年誰走了,明年推薦該輪著誰,談得好抑脫髮治療鬱好沉重。我說:“將來你們都走,統統都走,將這知青屋留下來,留給我和阿萍。”大家笑我,笑聲中,阿萍用她那小巧的拳頭極有分寸地捶了我一下。我說的是真話,真的,當時只有我和阿萍出身不好,於是領導便對我們不好,命運便對我們不好,但是阿萍好,好,那些夜晚美妙的月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