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時,父親不止一次以“知止”二字教育我們。當時覺得這兩個字既玄又深,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有一年中秋,鄉親送來了兩簍上好的白石榴,香甜多汁,我不禁吃個不停。夜晚腹瀉,父親趁機訓誨說:這也是不懂得吃東西也應該“知止”的緣故啊。 到了中年,每讀名人傳記,或觀察時人的成敗升沉,發現其中災禍發生的起因在於不懂得“知止”之道的,可以說是比比皆是。一個人理應知道他從社會上取得的最大限度是多少,超過這個限度,命運便會報復他。問題是這個“限度”並沒有科學的計算方法,也沒有客觀的標準。能夠估量得恰到好處的人,全憑他的自知與自省的功夫,外加一二肯直言規勸的朋友的適時諫阻。 困難的是,已攬大權、已賺大錢的人對“知止”特別地聽不進去。像王安石,其能力、政見可以說是卓絕一代,在宋神宗的寵信之下,他獨攬軍政、經濟大權於一身。然而他做事太急、太貪,總想一下子就“全面”改革,結果根本無法建立真正的功業。其不懂“知止”之道可謂極矣。 由王安石想到喬治·華盛頓,就覺得華盛頓高明。華盛頓雖然指揮過美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獨立戰爭,但戰爭結束後他不以功臣自居,決心回到老家種田。他說:“我畢生最大的興趣在農作。”其“知止”功夫可以說是到家了。 我對培根的散文百讀不厭。他有一句諷刺不懂得“知止”的人的話:“升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們費了很大的勁,一級級往上爬。結果地位愈高,愈是痛苦,而且有時還是很卑鄙的。人們用不尊嚴的手段爬到尊嚴的地位,結果是怎樣呢?他們的地位是岌岌不保的。說垮便會垮下來,不然也會慢慢減色,漸漸地被淘汰…… 我有些近十年來在商界曾經呼風喚雨過的朋友,如今不少已潛逃海外,身敗名裂,或者正在苟延掙扎之中。其中一二位在他們春風得意,夜夜逐酒征歌,結納權貴,炒地皮、賣軍火的時候,我就曾婉勸他們適可而止、相機打住。可惜他們聽不進去。 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要懂得從社會上取得多少才是適當的。“錢”“權”都是如此。要想生活得心安理得,培養一點“知止”精神是很必要的。在一個高度進步而民主的社會中,人的觀念有法律、道德和知識來隨時制衡,自然會產生一些“知止”的想法。而在眼下這個嘈雜浮躁的社會裏要懂得“知止”之道,就只有靠自我修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