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在媽媽肚子裡到上大學前，我都住在大埔仔村，公公婆婆一手一腳建的家。位置清水灣道，舊清水灣電視城及邵氏片場旁邊，這是溫氏客家原居民村落，以一條馬路分隔了上村，下村。上大學後，為了更方便上學，我搬到了大學宿舍，大概一星期回去一次。 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五下午，完成了一星期的上課天，我拖著累透的身軀，在村口下車時，涼風伴隨著清新的草香味，不間斷的狗吠聲震動著我的耳膜，令我頓時精神充沛，疲累已隨風而去。 在村口，有一所「大埔仔茶餐廳」，從少我被這裏的老闆娘起了一個別名，叫「西多士皇后」，我幾乎每天放學後也必到這裡吃一份西多士，才會乖乖回家做家課。這茶餐廳常常有不少無綫電視小生花旦來吃飯，但至從電視城搬了去將軍澳後，這裏就成了村民的聚居地。每天從早上到黃昏都坐滿上了年紀的村民，有些在飲茶，有些在賭馬，也有些喜歡圍在一起，不厭其煩的重覆又重覆的談起過往逸事，連我也聽了好幾遍關於他們以前世界大戰避難的故事。他們就像一個大家庭，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大家庭，這份關係多麼珍貴多麼溫暖啊！只是近幾年，多了地盤工人來吃下午茶，原來下村後方，近山旁邊的空地準備興建超市與豪宅，想不到我成長的地方也會受地產發展影響。 繼續往前走，在巴士站旁有三橦連著的粉紅色且排列整齊的村屋，很童話佷夢幻，就像一件件放大了的樂高積木對砌的城堡。這是我出生後第一個家，但由於十分靠近馬路，外公外婆十分擔心我這孻孫會吸入太多汽車廢氣，故不久，我們一家便搬到下村靠入的村屋，與外公外婆同住。 到達外公外婆家，要先沿著一條斜路走去，斜路末段是一個休憩區，我跟其他小孩稱它為小基地，那個被綠色欄桿包圍著的小基地份外堅固安全。鄰居會搬一些小滑梯，小汽車讓我們可以玩樂，而中間也有一棋枱，中午時間伯伯們會下棋，而放學後，我跟其他小朋友一下校巴就會飛奔去小基地玩耍，每日如是。在不同節日，小基地也會有不同慶祝活動。中秋節，我們會準時在小基地集合，舉辦每年最期待的節目－燒烤賞月夜，嘗月餅玩燈籠，當然也有試過『煲蠟』。聖誕節，我們每人會拿一些零用錢湊錢買一些聖誕裝飾品佈置那單調的欄桿，也會在聖誕節當晚交換禮物，一起分享節日的幸福。小基地除了是我們小朋友和伯伯的消遣之地外，也是村內姨姨與婆婆『矖衫』之地，小基地旁邊有兩個牢牢地插著生銹了的鐵枝的水泥桶，水泥桶之間連著一條麻繩，姨姨和婆婆們的衣衫就掛在這自製的晾衣架上。而保護小基地的任務就交給了姨姨和婆婆們，因為大部分時間，小基地的圍欄都會被大大小小的棉被覆蓋著，但經年月洗禮，欄杆也生銹了。 差不多黃昏，我便會跑上天台看日落，那一刻，金黃且溫柔的夕陽襯托著美麗的綠山景，令我彷彿忘記了五光十色的城市。可是，近幾年我看到山那邊伸出了幾隻『怪手臂』，原來近山前那塊地開始了動土，準備興建超市與豪宅，承辦商開始運用吊臂車運送鐵枝木材等物料到工地。那邊漸漸傳來濃烈的氣味，混和天拿水、油漆、新製的木層板、乳膠、電油，甚至還有麥克筆的味道。這氣味充斥著每吋空間，我相信不久之後，我也再看不到那美麗的綠山景，只會看到那沒有生命力的建築物。 「發展」這詞本來是正面的，帶有進步的意味，這次動土令我想起了古洞北，積木倒下了，我們能轉易的把它重新疊起，村莊拆了，居民會失去的是一個家。一個家是無價的，發展背後是帶著無數居民的犧牲，對居民來說是殘酷的。畢竟，在村內可以給他們懷緬過去的地方已逐漸失去，政府眼中只有金錢及利益，妄顧居民生死，人情冷暖一目了然。幸好，大埔仔村因著是原居民的私人用地，故政府沒有權力收購用地，不然大埔仔村可能成為下一個古洞北。但有一點可以保證的，就算日後建成了的豪宅有多美輪美奐，氣勢有多非凡，我腦外只會記住大埔仔那清幽的環境，鄰居那笑容可掬，親切的臉容，因為在大埔仔成長的一點一滴及難能可貴的鄰里關係是無法取代的。 小時候常常跟著外公到鄉公所開會，通常我都會趁著外公開會時偷偷溜到鄉公所旁的康樂區玩耍，跟其他哥哥在籃球場來一場羽毛球比賽，我也會踮起腳尖站在鐵絲網圍欄外窺探康樂屋的景況，看到很多老人家，有些撐著拐仗散步，有些坐在椅上靜歇，有些圍著桌子下棋。的確，這裏空氣無比清新，四周寧靜得果實跌在地上的聲音亦特別清脆，無疑是一安享晚年的好地方。同時，我也看到每年年初二，由村民組成的大埔仔村舞獅隊的道具好好安放在一邊。他們一行三四十人舞龍舞獅團每年年初二會到各家各戶拜年，在早上十點吃開年飯時就會聽到在遠處傳來的炮仗鑼鼓聲，每次聽到這些聲音，我就會以九秒九穿上小拖鞋，拖鞋聲地下樓梯跑到門口迎新他們，只要遠處看到舞獅，我就會雀躍的跳來跳去，好像小狗看到主人回家般興奮。 大概晚上八點多，正值家家戶戶準備吃晚飯的時間，外公與其他原居民開完會便會牽著我的小手回家，沿路我都喜歡望東望西，跟別的鄰居透過窗戶打招呼，由於屋與屋之間只以窄窄的巷子分隔著，所以我回家的路途就像開了一個粉絲見面會，不間斷地與正在煮飯的鄰居打著招呼。而老人家都不愛關上家的大門，偏愛讓涼風穿過家家戶戶，聞一下鄰居做飯的味道，聽一下對面傳來的收音機播著的粵曲，靜靜地伴著都老去的大家。 在大埔仔村的日子好悠長亦好短暫，到達家門，陣陣飯香味道湧來，是外婆拿手炆豬肉的香味，熟悉的感覺又來了，而溫暖的絲絲縷縷就在眼前。我靜靜地呼吸童年的味道，在難得不用與時間追逐的日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