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般人聽《天音》這首歌,是聽不出悲涼的氣氛來的。 可是,我就不一樣,每次聽到這首歌,也就難免悲從中來。 所謂“天音”,大概是“天籟之音”的意思吧。天籟之音針灸,便是大自然最原始、最本真的音樂。這樣的音樂,自然沒有人賦予它或悲或喜的寓意。 我之所以能夠聽出它的悲涼來,或許與通信公司有關——如果通信公司不把這首歌設為來電鈴聲,我可能就跟一般聽眾一樣,對它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敏感。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某一天的黃昏時分,我給在老家帶著弟弟家三個孩子的母親打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的正是黃聖依唱的《天音》。 電話打通了,母親說,弟弟家的孩子不聽話,經常惹事,偶爾還夜不歸家,母親年老多病,很多時候,還拖著病體四處找尋…… 此時,我仿佛看到老態龍鍾的母親亦步亦趨地,在以這首“萬語千言,萬水千山”為背景音樂的山村夜幕下找尋著弟弟家那些小調皮。 多年以前,我因為咽不下一口氣,辭掉了老家的工作,帶著妻兒,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企圖實現自己的夢想。 兄弟們呢,也受打工潮影響,候鳥般地傾巢而出,把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母親,還有一個空空蕩蕩的家,扔在了那個名叫“故鄉”的地方。 有段時間,兩個妹妹家也外出了。他們的孩子也沒人帶,於是也想到了母親香港公司註冊。反正,“一只羊是看,一群羊也是看。”於是,母親的“羊圈”裏,又“無端”地增加了幾只“小羊”…… 父親辭世多年,母親含辛茹苦,苦苦支撐著我們這個家,本已非常不易。沒想到,到了暮年之際,還得拖著一幫子“鼻涕蟲”,艱難地熬著日子…… 漸漸地,弟弟家的孩子長大些了,而且從“受人欺負”過渡到了“欺負別人”的階段。於是在老家鬧出不少“故事”來。 有時,我打電話回家,接聽電話的不是母親,而是弟弟家的孩子,鈴聲還是那首“萬語千言,萬水千山”,聽出的同樣是悲涼的韻味。 這時,我仿佛看到,個子矮矮的侄子在以昏暗色調為背景的老家的荒野裏踽踽獨行,而母親,則站在路口上等待她的孫子們晚歸…… “萬語千言,萬水千山,轉動心裏的點,把遙遠改變;世界大無邊,你就在耳邊,每一聲問寒問暖,我都聽得見……”這鈴聲給了我很大的刺激,而當初,我並不知道其歌名就叫“天音”。我想知道,這是一首什麼歌曲,為什麼竟然如此悲愴。 我決意想弄個水落石出,便將部分歌詞輸入百度查詢。於是查找到這首名叫《天音》的歌曲。其實,這首歌本身並不悲涼。只不過,通信公司將其作為鈴聲後,與我自身的處境嫁接,給它“製造”了悲涼氣氛。 由此,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父親到鄰縣去買化肥,要坐船過一條大河,那條河上每年都會翻船,會死不少人。尤其是早春二三月,刮“白楊風”的時候;或者,夏天漲“滿架水”的時候,翻船、死人的事就會時有發生。父親去了很久都不見回來,爺爺奶奶早已望眼欲穿,生怕人已不在,整天以淚洗面通渠佬。看到大人們愁眉不展,我們小孩子家自是十分規矩,不敢輕易惹惱大人。那段時間,村莊對面的山嶺上,老是有一只鳥拖著嗓子如泣如訴地鳴叫,大有長歌當哭之意。 後來,父親雖然回來了,但每每聽到那只鳥兒的叫聲,便會觸景生情,頓感愁腸百結。 現在我所聽到的《天音》,大概也跟若干年前聽到那只鳥兒的叫聲差不多,也許是境由心造的緣故罷了。 把母親一個人扔在老家,無論是我,還是弟弟他們,每個人心裏肯定都是極不情願的,但現實卻由不得人。 拿我來說,在老家,肯定是找不到“施展拳腳”的舞臺的。前些年,弟弟他們在老家幹農活,一年辛苦到頭,除了化肥農藥的成本,幾乎沒有余錢,每年還得欠些債務。因此,許多跟弟弟一樣的村民不得不扔掉農具,離鄉背井,跑到城市謀生。 看到弟弟們的日子不好過,母親往往要說些鼓勵的話,希望他們到“外邊”掙錢,不要“窩”在家裏受苦。 當然了,如果在老家居住,憑著勤勞,都能夠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肯定沒有誰願意背井離鄉,把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父母留在老家,讓老家成為一個只有老人和孩子的空村。 有一年,老家鬧大旱,在家幹農活的人都虧了血本。母親對我說,好在我們弟兄都在外掙錢,那些“窩”在老家種地的,日子都沒法過了。 很多時候,我們也為把年邁的母親留在那個空空蕩蕩的老家而糾結、而愧疚。儘管每年給母親寄去幾千元錢,但畢竟沒有侍候在老人身邊,總為盡孝不夠而生出許多遺憾。 也曾想過把母親接到我們身邊,但母親身體欠佳,坐不了長途汽車,致使這樣的遺憾久久縈繞心頭。 這些年,弟弟家的孩子長大成人後,又成了一群小“候鳥”,“呼”的一下子,離開了故土,到別的地方打工去了。眼看母親沒人照顧,二弟他們只得回到老家,靠耕種家中土地和打短工過日子,母親的起居總算有人照顧了。 很多時候,我也和弟弟他們商量過,在老家搞個什麼產業之類,讓孩子們別再外出打工,都留在老家做點事情。弟弟說,在老家做事很難的。因為交通不便,如果種菜,賣不出好價錢;家裏有許多果樹,水果成熟時,價格賤到幾角錢一斤,還賣不掉呢。 自古以來,農民只要有地耕種,便可靠山吃山。可如今不同了,農民如果僅僅靠種地,不僅養不活自己,還會欠下巨額債務,這是怎樣的悲哀! 近年流行的打工潮,雖帶來一定的經濟繁榮,但是,大量留守兒童、留守婦女及空巢老人所釀成的農村“空心化”問題,形成了一道難解的社會問題! 去年下半年,老家通了高速公路,通了鐵路,交通條件得以極大改善,為我們把母親從老家接出來創造了一些條件。費了一番周折,我們終於把母親接到了身邊。 可是,母親在城裏居住了幾天之後,卻要求返回老家去住。其理由是,在老家時,每天都有鄰居來找她聊天,甚至,一位老鄰居得知我們要接走母親時,勸說母親不要走,並恐嚇道:“坐那麼遠的車,暈車會把腸肚都吐出來的。”她們害怕,母親離開了村莊,她們又少了一個聊天、串門的對象,原本孤獨的村莊,會更加孤獨。 母親這樣的要求,我們當然是不會答應的。對於上了年紀的老人,要像哄小孩子一樣地哄,哄好了,時間一久,她自然也就不會再鬧。 只是,偶爾想起老家那幾個盼著母親回去和她們聊天、串門的空巢老人時,我的耳畔又仿佛響起那首淒涼而又哀婉的《天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