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佝僂著腰,一個一個辦公室敲門。大家都認識她,收舊報紙的老太太。每個月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她都會準時出現在辦公樓裏,單位規定,這天,她可以上門收購舊報紙。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我們單位幾乎每個人,都訂了好幾份報紙雜誌,平時看完了,就碼在辦公室一角,等著她上門來收購。賣一次舊報紙,往往可以掙幾十元,女同事拿去買零嘴,大家共用。 她五十來歲,頭髮已經花白了,講一口濃重的郊區方言。每次來,她都會拎著一個布袋子,裏面塞滿各種各樣的布條,看得出,這些布條都是用舊衣裳撕出來的,她用來捆紮舊報紙。另一只手上,拎著一杆小秤。“賣報紙!”有人站在樓道裏喊一嗓子,她就會立即從某個辦公室跑出來,瞅一眼,一臉樂呵呵地應答著。她幾乎能夠認出這座樓裏的每一個人,甚至誰多長時間,需要處理一次舊報紙,她都瞭若指掌。 她躬著腰,將堆在辦公室角落裏的舊報紙,一摞摞搬出,理齊,碼好,然後,用布條捆紮起來,一捆一捆地過秤。與我們經常看到的商販那高高翹起的秤桿不同,過秤的時候,她的秤桿,總是往下垂,秤砣幾乎要從秤桿上滑落下來,這樣,報紙可以秤得重一點點。沒人在意她的秤,但她一如既往,要把秤讓給人。稱一捆,她報個數,讓你記下來,再稱一捆,再報個數。一捆一捆稱完了,她會讓你加一加,有多重?而她自己,似乎從不記數,你告訴她多重,她就按這個重量,算賬給你。有時候,賬裏面有個零頭,大家就說算了,她卻總是很認真地從包裏掏出一大把硬幣,一分不少地付清。她的實誠,使辦公樓裏的人,都對她充滿好感。這也是她能夠這麼多年,可以上門收購我們舊報紙的原因吧。 也有的時候,她會顯得很小氣。比如每次整理舊報紙時,看到夾在報紙裏的雜誌,或者書,她都會將它們剔出來,單獨捆在一起,過秤。她說,書和雜誌比報紙便宜一點。有一次,我搬新辦公室,整理物品時,我將一些舊書,扔進了舊報紙堆裏。正趕上她來收購舊報紙。她將那些書一本本揀了出來,問我,這些書真的不要了?我點點頭。她將書單獨捆紮好。我笑著對她說,其實,書和舊報紙的價格,一斤也就相差毛把錢,沒必要分得這麼細。她笑笑,沒有回答。 那天,我們去郊區的一個山村採訪,村支書領著我們參觀了他們新建的村圖書館。圖書館是一間民房改建的,書架上,整齊地碼著一排排書。忽然,看見有本書很眼熟,打開,扉頁上寫著我的名字,想起來了,是我上次搬辦公室時處理掉的,再一找,另外幾本也在。我好奇地問村支書,這些書從哪來的?村支書說,是村裏的林老太太捐贈的。她經常上城裏收舊報紙,如果收到舊書,她就會留下來,捐給村裏或者學校。這幾年,她已經捐了好幾百本書了。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每次收舊報紙的老太太,都會將夾在報紙裏的書刊揀出來了。 摩挲著那些舊書,我感到了一絲羞愧,也嗅到了舊書裏散發出來的獨有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