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擔任村主任的初中同學從微信上給我發來了政府為家鄉寨溝修鋪水泥路的照片。記憶中,祖祖輩輩的父老鄉親抬頭是山、低頭是山,一輩輩都在山裏轉圈圈的生活情景,又特寫鏡頭般地浮現在眼前。繞著大山裏那些曲曲彎彎的山間泥濘小路,我也走過了年少時光。 1979年11月,我穿上軍裝去縣城人武部報到,從大山區寨溝村出發,腳踏泥窪路,一會兒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的羊腸小徑上小心翼翼行走,一會兒翻山爬坡、越嶺下行,走出近二十裏“九曲十八彎”的泥濘山路後,再經過比較平坦、能夠騎自行車或行駛手扶拖拉機的十餘裏土石路後,才大汗淋漓抵達縣城。 在縣人武部統一集中後遠赴三千裏外兵營的路程,更加的漫長而坎坷。從陝西商縣城(現改為商州區)到西安的大轎子車,一路上爬山越嶺,搖搖晃晃、顛顛簸簸,5個多小時到達西安火車站後,又換乘了一輛大悶罐子火車,也就是現在裝運貨物的封閉貨車廂。車上放了個大木桶供大家應急方便用,大悶罐子火車一路“哐當哐當”地走走停停,走了四天三夜才到終點站。下了火車接著又坐上帆布篷的解放牌大卡車,走了4個多小時的戈壁砂石路,才到達內蒙古額濟納旗境內的兵營。在披星戴月、風雨兼程的長途跋涉中,一路灰黃改善失眠,一路沉寂,好像一下子走到了天的盡頭。 那些年在漫長的路中開始了我人生奔波的旅途。四十年間,父母在路的那一頭,我在路的這一頭;家鄉在路的那一頭,我在路的這一頭。這之間路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真實地落在我行走的腳步裏。 起初,在一次次回家、離家的路上,為了按時歸隊,買不上車票就從票販子手裏買高價票,上不了車就從窗戶爬進火車,甚至因擠不上火車在寒冷的冬夜排兩三個小時的隊退票。在起初的至少十幾年裏,我幾乎沒有坐過火車上的座位,遙遙的路途,經常一站就是幾天幾夜,累了就在過道裏鋪張報紙坐一坐,困了就躺到座位下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那時一到年關,幾億人就這樣奔走在路上,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當兵幾年後我有幸在連隊任後勤給養員,經常在河西走廊來來回回給部隊採購蔬菜等副食品,車子跑到哪兒,塵煙就飛揚到哪兒,經常奔波在黃沙蔽日、沙塵滾滾的旅途,體會了戈壁大漠、西北邊塞的遙遠和遼闊,也體會了天涯路遠的蒼茫和無奈,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唐代詩人岑參詩中“十日過沙磧,終朝風不休。走馬碎石中,四蹄皆血流”所描述的情形。 1989年的冬天,我轉業來到明萬里長城最西端起點——嘉峪關腳下工作,還是感覺去哪兒都路途遙遠。蘭新鐵路,曾是新疆通往內地的唯一鐵路線。當時,嘉峪關只是個路過的小站,去趟省城蘭州,回趟陝西故鄉,只有幾趟路過的火車。為了買一張小小的火車票,每年都要提前一個月托關係求人買票,那種記憶至今還刻骨銘心。 路,連接著山村和城市、連接著海港和漁村、連接了內陸和邊關,也連接著親情和思念免費化妝。隔山隔水、隔海隔天的路,如同連接我和母親的臍帶,母親在路的那頭遙望,我在路的這頭想念。就這樣度過了幾十個漂泊的年頭。 四十年後的今天,仿佛是一轉身之間,我生活的嘉峪關這座城市已被國務院確定為新絲綢之路上的綜合交通樞紐城市,是全國“十縱十橫”第九縱的一個重要節點,中亞班列在巍峨雄關旁疾馳過去,經西北邊陲重鎮阿拉山口出境,駛向中亞、歐洲,班列上貨物不再只是絲綢、香料和玉器,還有超薄電視、汽車、奶粉、木材……從被譽為萬里長城“天下第一雄關”起飛的“銀燕”,飛翔到10多個城市,散射狀地散向四面八方。西北雄渾山川大地上,再現古時長安到羅馬的絲綢之路上的繁忙景象:嘉峪關的火車直達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武漢、鄭州、烏魯木齊等省會及經濟中心城市;地域遼闊,車來車往,高鐵、高速路、飛機四通八達。現在如果我同樣選擇回老家,乘飛機兩個小時就到西安,乘高鐵七個小時,如果選擇自駕,沿著寬闊的高速路,朝發夕至就可以回到家鄉故里。 四十年後的今天,我們的生活中除了有形的路四通八達外,還有許多無形的路也越來越暢通:異地就醫、異地就業、異地考試、異地購物、異地課堂、異地購票的無數條空中網路形成的通道,連接著人們的心靈和腳步。 往來於“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的“中歐班列”,汽笛長鳴。還有那些空中的無形路,讓我們第一時間感知古時“陝甘大馬路”那頭家鄉的變化,讓我們感受到國家日新月異的跨越式發展。 四十年,改革開放從小路走成寬闊大道。四十年,我們每一個人腳下的路,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土路到瀝青路,從單行道到立交橋,每一步的變化都在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提高著人民生活的品質。路上的風景,也由荒涼變得繁茂、由狹窄變得開闊、由單調變得多元、由具體變得抽象。前不久,我路過黃土高原去陝北延安人體工學椅,隴東黃土塬上迎風蔥郁的綠樹叢,像流水樣漫山縈繞,讓我找不到當年當兵那會兒,從黃土高原繞道回家鄉寨溝的那一片土黃色的原野。四十年,從小崗村到蕪湖,從義烏到深圳,一個個村莊、一片片山川、一座座城市仿佛瞬間就換了容顏,一處處荒山禿嶺也變了模樣…… 站在中歐班列路過的地方,遙望大山深處的故鄉寨溝,我相信,縈繞在父老鄉親門前的最偏僻的山間公路,一定會讓“養在深閨無人知”的故鄉勝景吸引世人的目光。因此,當我看到同學發來的微信,我興奮地巴望著故鄉大山深處最偏遠、最後的那一段路通的日子;我也做出各種選擇:要麼從嘉峪關乘高鐵或乘飛機到西安,再乘火車或公交到商州;要麼駕車急馳,第一時間體會告別祖祖輩輩走著羊腸小徑和泥巴路的歷史的激動。有了公路,鄉親們的夢想將會開花結果,山坡上的杮子、家門前的老核桃、老屋後的中草藥,再也不用父老鄉親翻山越嶺,肩扛背馱走幾十裏山路到城市去賣了,大爺大嬸會樂呵呵地坐在自家門檻上,任來來往往的路人自由選購;在外的遊子也更加喜悅,更會多一份自豪和欣慰;而陝西商州這一最偏遠、尚無人知曉的山中小村,將在“起航新時代”中便捷地與山外世界連接、相融。 我相信,這條正在大山深處艱難修鋪的水泥路,一定是我和鄉親們眼裏最生動的風景;我更相信,所有我們中國路上的風景、中國偏遠鄉村的風景,也一定會在深化改革和發展中,在鄉村振興中更鮮活、更有動感、更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