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譚嘉燕 FB PAGE: https://www.facebook.com/katetam1228/ 這間在屋邨裡的麵包店,位於每人每天走去地鐵站時必要經過的小馬路旁,雖然正於商場旁邊,但也無損它的叫座力。店舖只有一百多呎,裝潢卻高貴得奇異。全透明的店身讓內部一覽無遺,但玻璃經常不知名地起霧。天花板掛著璀璨水晶吊燈,地板鋪著粉紅色雲石,每個金絲籃旁都貼著鑽石,三位女員工都穿著白色襯衫加銀色圍裙,胸口別著粉藍水晶襟針。麵包店看上去只能說是很豪華,而說不上有格調,感覺也很冰冷。 麵包店內的款式只有六款:牛奶餐包、牛油蛋糕、肉鬆紫菜包、棉花糖批、椰絲蛋卷及香橙蛋卷。聽上去不特別吸引,看上去別人不會「相機先吃」,感覺很平民,好像老闆花在麵包的心思跟裝潢的價格不成正比。雖然款式少,但每款的麵包數量很多,也能把店舖的兩邊靠牆的麵包櫃填滿,以致望眼看過去空間不會太空洞。 下午兩點時段,店內不算人多,只有零星兩、三個客人,員工們心態上都有點輕鬆。直到有個人影慢慢逼近麵包店,站得畢直在收銀櫃後的阿泡,好像非常洩氣般翻了一個白眼:「她又來了。」 一位步伐蹣跚、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推門而入,今天,她仍然穿著深紫色碎花大襯衫。這是阿泡在今星期內,第82次見到這個婆婆。 婆婆走到阿泡臉前:「有沒有麵包派呀?阿婆八十多歲啦。」 阿泡不耐煩:「沒有啊。」 婆婆一臉懵懂:「沒有嗎?阿婆八十多歲啦。」 阿泡試著按捺時,身體動作就會把左手按著她的薰衣草色頭髮上:「沒有啊,八十多歲也沒有啊。」 婆婆語氣開始滲著怒火:「有就要,沒有就沒有囉!阿婆八十多歲啦!想欺負我呀?現在的年青人真壞。」其實,一位真正懵懂的老人家,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聽懂別人的拒絕。 婆婆轉身走人,離開時又倒是走得健步如飛。 站在阿泡旁的小藝推推阿泡的手肘:「她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小藝是一位身型高大,說話卻很柔弱的女生。 阿泡吁一口氣:「怎知道,我只知她五分鐘後又會過來。」只是應付老婆婆幾句的阿泡已經很累,因為這不只是一次就過去而已,而是每一天都要面對的處境。 下午兩點,是另一位員工小柔的下班時間,她只是兼職員工而已。在放工打卡後,走出店門前,她一定會爽快大聲跟小藝和阿泡說:「同事,我下班啦。」 這是小柔的「解咒咒語」。因為下班後的自由時間太珍貴,若果依然被上班中所遇到那種種討厭的人與事困擾,就太不值。所以,她要下班後的自己都是重新的自己。 就在小柔推門而出的一刻,那位老婆婆又來了。 老婆婆就像金魚般,什麼都忘了,所有對話再次輪迴。只是,老婆婆什麼都忘記,就是記得要上來麵包店問有否麵包可以拿。 老婆婆又一臉懵懂,好像很純真地問:「有沒有麵包派呀?阿婆八十多歲啦。」 阿泡抱著頭:「救命!妳覺得我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老闆?」 小藝雙眼撐大:「告訴老闆?這……那位婆婆後果會很……」 阿泡細想,其實老婆婆雖然煩人,但又沒攻擊她,也不算是很討厭……所以就算了吧。 這時,定時會從偏遠的製包工廠送麵包貨過來的大哥到了店舖。 小藝走了過去開門,好讓大哥可以順暢把一箱箱剛剛出爐的麵包送入店內補貨。 滿身汗水的大哥帶點興奮的語氣說:「今天終於又有新款麵包推出啦,是開店四年之後的第七款麵包。」 小藝:「吓?真的,什麼口味的麵包?」 大哥拿出一個手掌心大的栗子包:「就栗子包,剛才試吃,蠻好吃的。」 阿泡有點失望:「仍然是很普通的口味嘛,但好過沒有是真的。」 小藝歪頭:「是嗎?沒有新口味比較好吧。」 ——————————————————— 阿泡在這間詭異的麵包店當員工之前,她本來是在旅行社當導遊。在一次的外地帶隊中,她認識了麵包店的老闆——阿祺。 阿祺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性,氣質斯文沉穩,不說話時像在沉思,反正他的心思就不像是踏實在此刻裡。 旅行幾天來阿泡都見他穿不同款式,卻同樣是天藍色的外衣。看他這身打扮,很難想像他開的店舖會是走水晶豪華系列。 那次七天六夜的郵輪帶隊中,有位中年女團友非常野蠻,三不五時就無理取鬧,當眾罵阿泡,又會半夜打電話到阿泡房間罵髒話,或要阿泡幫她送牛奶到她房間。這不是阿泡第一次遇到麻煩客了。 旁人就只會看著阿泡受氣,同事也不敢得罪客人,阿泡只能容忍。可惜那位中年女團友並不懂見好就收,她看見阿泡啞忍,就變本加厲,三分顏色上大紅。 第一天的晚上十時,郵輪的歌劇院有自由入場的雜技表演,但中年女團友遲到了十五分鐘才進場,前排的位置一早沒有了。於是,她責罵阿泡沒有為她預留最好的位置。可是這不是阿泡的工作職責。 第二天下船觀光,中午時份天氣炎熱,中年女團友抱怨阿泡沒有為團友準備紙巾,走路覺得辛苦又要阿泡替她拿手袋。 第三天下午,中年女團友在郵輪的餐廳上暈船,她怪阿泡沒有為她準備藥物。但全都是團友應該為自己負責的問題。 這些狀況,阿祺都一一看在眼內,但他並沒有出手為阿泡解難。畢竟他又不是對她有意思,他也沒有英雄救美的情操,但他對阿泡有保持應有的基本尊重。因為阿祺認為阿泡的身份是一位旅行領隊,而他就是一位團友。並不是他付了錢就是老闆,就可以當阿泡是下人去無理取鬧,大家身份平等,互相尊重便可以。除非其中一方先作破壞。 在第四天的清晨,受了氣整夜沒睡的阿泡,索性打算起床走到甲板看日出。免得腦中一直被討厭的人和事佔據。 她只穿了簡單的連身黑白間條裙,配著拖鞋,不施脂粉頂著蓬鬆的長髮就出房門。 清晨時份天色仍然濛瀧一片,甲板沒有白天和晚上人潮為患,泳池空空如也,氣氛十分寧靜。 身處海上,阿泡感覺到皮膚充滿濕氣,不過微涼的海風一略過,又會回復清爽。可能天氣有點涼,阿泡不自覺雙手環抱著自己往內縮。 多走幾步,阿泡看見阿祺的身影。他好像被迷霧包圍著似的,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 職業驅使阿泡主動走上前跟阿祺打招呼:「早晨。」 阿祺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動,也很淡定地轉臉,禮貌地回應:「早晨。」 阿祺留意到阿泡的熊貓眼,也推測到是什麼原因。 他以開玩笑的口吻輕鬆說:「妳的黑眼圈好大。」 阿泡反射性摸摸自己的眼袋。 阿祺心血來潮有個念頭,所以他先試水溫打探她的心思:「妳不會介懷嗎?當妳受到無理對待的時候?」 阿泡直接反問:「你也試過受到不公平對待嗎?別人自己主動走過來去罵翻你。」 阿祺笑笑:「我試過很多次,不過後來我有力量,找到方式對付他們。而妳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阿泡認真想了想:「會介懷。我也一直想辦法,去訓練自己變得聰明點,可以有效應付這些麻煩人,又不會找到自己麻煩。」 阿祺:「但心情仍然不舒暢啊。」 阿泡嘆一口氣:「很難會完全舒暢得到,畢竟對方不會因你而改變,別人依然故我。」 阿祺靠近阿泡耳邊:「妳覺得還可以有別的方式嗎?例如……更簡單,對方吃回自己種下的果,妳又可以令自己釋懷的痛快方式。」 阿泡倒是也很鎮定地反問:「又例如呢?」 日出的陽光開始映在阿祺臉上:「就是把那些人帶進迷霧中。」他的眼神也閃閃發光 阿泡眨著眼晴:「迷霧?我不明白。」 阿祺眼神閃閃發光:「就用一些方法,讓他們一直……不能再囂張下去。」 阿泡:「你可以幫我?」 阿祺:「可以,但有交換條件。」 ——————————————————— 記得在兩人熟稔之後,阿泡問過阿祺為什麼要把店裝潢得如此華麗,阿祺這樣說:「外面看上去華麗、好看就可以了,人們只看外在,內在如何醜陋,也不要緊,人們要的只是外在的虛幻。」 阿泡又認真想了想:「也是。」之後她就穿起她的銀色圍裙,準備上班。 她不再害怕欺善怕惡的人了,因為她有了方式去對付他們,讓自己的生活只留下痛快的回憶。每次在工廠看著那一個個辛苦又不能停止工作,只能無奈日以繼夜開工的背影,阿泡感到非常滿意。 文: 譚嘉燕 FB PAGE: https://www.facebook.com/katetam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