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tagram: @hongkongerinusa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hongkongerinusa 續上 … 自媽媽猝然病逝, 我由十五歲起便缺乏母愛, 沒有母親從旁指點, 前半生跌跌碰碰, 人到中年嫁來德州, 有年近八十的奶奶(婆婆)給我侍奉, 某程度上填補了心中空缺, 她跟我感情要好, 和公公都很疼這位港產新抱, 人前人後都常把我的名字掛在口邊, 某老外親人吃乾醋, 對我態度有變, 婆婆看在眼裏, 也會好言安慰。 婆婆名字瑪利, 是一位温文爾雅的老人家, 有時我懷疑她聲帶是否有問題? 因為從未聽過她大聲說話, 談吐總是輕描淡寫郤又滿有威嚴, 深得各人敬重, 家中上下有何磨擦糾紛, 這美版「媽打」都能一一擺平, 她待人以誠、關懷備至, 令每位家庭成員都感到被重視, 對我也不例外, 常常跟我談心, 確保我不會因人在異鄉而受到忽略, 又愛屋及烏, 把我女兒當成親外孫看待, 所以只要婆婆開口, 能做的我也照做, 自己的媽孝順不到, 現在有半個媽給我愛錫, 就算外人看我是馬屁精, 都一於少理。 婆婆愛家, 見到子女兒孫最開心, 因為夠凝聚力, 經常搞gathering, 又每次都點名要本姑當攝影師, 偏偏某幾位不願意合作, 令事情變得複雜, 之前提過有人會向鏡頭豎中指, 亦曾經遇過有男親戚當臉對我說:「I won't let you take my picture.」然後反白眼擰轉頭, 嘩! 以為自己是畢彼特嗎? 如不是瑪利想要, 我才不稀罕你的大頭照呢! 真是氣死了!! 他不肯讓, 我又出不得聲, 彼此沒有心病才怪, 從此決定拍不到臉孔的, 拍個背影或屁股交差便算, problem solved! 瑪利喜歡吃我的蒜蓉炒白菜和雜菜湯, 為了發揚東方文化, 有次膽粗粗煲了蓮藕鱆魚老火湯給她試, 嚐了一口, 婆婆皺了皺眉:「What is this brown little round thing? Looks like it has eyes ... 」原來她從未吃過:「That's lotus root.」當咬出蓮藕絲時, 她仿佛被嚇了一跳, 之後喝的一啖混有些綠豆:「I love these cute green beans, how about you take the rest home and enjoy it with B?」聽到這裏, 我知道這異國風情可能太重口味, 鱆魚的鮮(腥)味確不是人人懂欣賞, 然而婆婆雖不喜歡, 她還是不會用:「This sucks!」,「I don't like it!」或「This Chinese plant looks weird ...」等等的用語, 反而總會找到某些亮點來讚你一下, 永遠都在散發正能量, 是我最愛她的地方。 婆婆和公公常跟我緬懷舊事, 由他們相識、結婚至携同四名子女隨軍職四處遷移的往事均會逐一分享, 老人家健忘, 經常把同一故事說完再說, 我則扮作未聽過, 長者需要的只是兩隻耳朵, 我剛好生有一對, 可洗耳恭聽, 從中也跟他們學懂了不少做人道理, 獲益良多, 誰又會想到在香港父母雙歿的我, 竟然可以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德州跟這對老美爸媽相遇? 讓我能重當一個有家長的女兒, 世事冥冥中有主宰, 我是相信的 。 唯好景不常, 2011年10月我返香港探親, 臨上機回Dallas那天早上, Mr.B來電, 聽筒那邊他明顯在飲泣, 我心一沉:「What's wrong?」他吸了口氣:「Mom got cancer, it's stage 4 ...」, 我暈了一暈, 想到瑪利慈祥的笑容, 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阿月被我的哭泣聲吵醒, 立即過來查看... 就這樣, 我帶着這噩耗飛回美國。 瑪利患的是末期肺癌, 在標靶藥的控制下, 病情的惡化速度是減慢了, 但帶來的副作用也不少, 可是性格剛強的她, 從來不會埋怨一聲, 手指由一隻貼上膠布, 變為三隻、五隻; 頭髪沒全脫掉, 但也逐漸稀疏; 口腔潰爛, 改吃流質為主也沒哼半句, 不知內情的, 跟本猜不出她是癌症病人, 我們知情的, 見著她日漸消瘦, 郤依然每日為老伴打點, 咬緊牙根裝作沒事發生, 其實也看得很心痛 ... 由醫生預期的四個月壽命, 婆婆撐了一年多, 她早有心理準備, 亦為自己安排好一切後事, 對死亡沒顯半絲恐懼, 勇敢面對餘下來有限的日子, 我可以做的, 便是趁有空多去探望她, 瑪利有個願望就是召集家中所有女生來開個Girls Day Out Party, 我們照辦, 很多從不露面的親友都出席, 最後當然少不了一張大合照, 婆婆開心不已, 能完了這一大心願, 我也為她高興 , 不幸地, 在party過後幾天, 瑪利在家因突發的腦中風被送院, 雖然僥倖的沒有像大部份病發者一樣被奪去性命, 但這一疫對年邁的她打擊很大, 不能下床、不能下嚥, 那醫生形容是偏頭痛五十倍的劇痛不斷地折磨她, 我看得出婆婆精神上是在頑強地對抗着, 但生理上已經無能為力, 只能在止痛藥之間偶爾清醒張開眼來看看我們, 要吐出幾句說話也極其費力, 大部份時間都會在藥物影響下昏睡。 2013年10月下旬某早上, 病房中只有我和瑪利, 她睡醒了, 握着我的手, 氣若游絲的跟我說再見, 說她已準備好, 我握回她軟軟的手, 點點頭後已無言。 從第一天知道她有癌病開始, 我唯望她可以在最少的痛苦及煩擾下離去, 可惜事與願遺, 其他直系親屬把她可以安然退下的可能性踐踏到零! 因為我每天在醫院見到的, 不是他們在爭拗為病人動不動下個手術 (那是當瑪利已三番四次表明不再要接受任何止痛以外的治療並已簽下文件), 就是哭哭嚷嚷說誰比誰更愛媽媽, 更有一次為了如何安排善終服務, 意見不合竟然在深切治療部吵起來, 護士要召護衞來驅趕他們, 我在牀邊看著婆婆在這閙劇發生時雙手按着頭, 深鎖的眉頭不受控制的抽搐, 唉, 這時我唯有輕輕的關上門, 把電話在播的沙灘海浪聲調高一點, 希望她能快些重新進入夢鄉。 我的下半生 …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