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習慣獨處。一個人,一盞茶,一曲焚心的音樂,一段舊光陰。或許,骨子裏,我就是嚮往這樣的獨活。 夏夜,月如水,懸於軒窗。紗簾輕挑,影影綽綽,三兩枝梔子花斜插在小瓶口,屋內暗香浮動。晚餐的紅酒貪了杯,我是有些薄醉了呀,於是,便執拗的將整個身心埋醉在這清淺的黑夜裏,繁華喧囂褪盡處,人是比煙花還寂寞的動物吧。就這樣安穩妥帖的和自己遇見,細語,呢喃,眉宇間有一縷恬淡湛然滑過,我嗅到了時光安然淺行的味道。 世人多愛新,鮮,嫩。我獨愛舊,老,滄桑,愛上了那份經歲月打磨與沉澱的況味。 我的家鄉位於黃海之濱的江蘇南通,地圖上或許放大鏡才能找到的小鎮。原本有兩條貫穿東西的老街,從東邊延伸到最西頭,足足有一華里路,鎮上的人們每天往來行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老街上,不緊不慢,溫柔地將石板撫摸,那款款踏足,像是在彈奏一曲曲清韻雅曲。那斑駁的木板插門,舊的紅,剝落了,竟也是落魄的美;高高的挑梁,木廊木柱,幾株狗尾巴草,扡插在屋頂的黛瓦上,終日不見陽光的牆角佈滿了青苔。老街,像一位行至暮年的老者,老得蒼綠而生動,訴說著舊年的興衰榮辱;老街,又似一位中年女子,歷經虛華過後,摒棄繁蕪,不招搖不卑微,只一身素衣,清簡的將薄涼的茶煙日子過得雲淡風輕。老街又似玉,溫潤低調,只是安靜,只是清冽。那老街的味道,一絲惆悵一絲落魄,一絲滄桑一絲生動,就這麼孤單而清絕的傲立著,在光陰裏瘦得風骨盎然。 老街最繁盛時在我的童年,那時我十一二歲,每個週末,爺爺都會帶我來鎮上的老街,那時兩邊開著各色各樣的小雜貨鋪,縫紉鋪,糕餅店,理髮店……我牽著爺爺的手,一蹦一跳,幸福得不成樣子。時而左顧,時而右盼,總嫌眼睛不夠使,每次爺爺都會帶我來賓山飯店吃一籠小籠包和兩個黃橋燒餅,待肚子撐得可以滾著走回家時,爺爺的臉就會笑得和那時的太陽一式一樣的燦爛。爾後,舔著冰糖葫蘆的我陪爺爺去老街上的老茶館喝茶聊天。我和幾個同齡孩子在店堂內快樂的像只燕子飛來躥去。夏天,那個胖胖的茶店老闆總是赤膊搖著蒲扇,他嘴裏總有講不完的笑話段子,店堂內不時傳來茶客們爽朗的笑聲。夕陽西沉時,他們將一壺壺茶喝至無味,我們也玩得盡興了,這才依依不捨牽著爺爺的手往回趕…… 光陰荏苒,四年在外求學歸來時,老街變遷得只殘存一條,爺爺也於那個寒假走了。我一遍遍地來回走在僅存的這最後一條的老街上,耳邊恍若聽見推土機挖掘機轟隆隆的作業聲,聽見那條消失的老街像山羊般一聲聲哀嚎的聲音,夢見了爺爺在每個冬夜為我掖被角,夏夜坐床頭為熟睡的我搖著蒲扇…… 三毛曾說過:世間最平和的快樂就是靜觀天地與人世,慢慢地品味出它的和諧。 前些日子,下著濛濛細雨,如棉如絮。攏起傘,我和好友相約走進老街的這家咖啡館,臨窗而坐。一邊聽雨,一邊喝著咖啡,外面雲氣氤氳,雨意朦朧,心亦微醉。我托腮,只凝神望向窗外,雨滴敲打著青石板,咖啡香,彌漫在室內。我和她,不語,就十分的美好。友是一個寡言不熱烈的女子,和我心性相似,亦舒說得對呀,人緣太好的新智我人不適合做朋友,因為對誰都那麼熱情,你分不清對你是真的還是作秀。我和她味道相投,息息相通,不刻意迎合誰,只做最真實的那個人。我們什麼都不說,亦不覺尷尬,也許這才稱之為真正的朋友吧。良久回過神,我說:再過十幾二十載,若那時老街還在,我想選一間臨水而居的房,開個茶館,不喧鬧,不匆忙,只靜靜而開。不為謀生,不為賺錢,只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