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幾個攝影發燒友多次相約一起去寧陵縣看梨花,由於我的不積極,一直未能成行。今年春分剛過,董平、楊君便又來約我說,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猶豫了,四月二日風雨無阻。 我對去寧陵看梨花一直沒有興趣,無論它是詩詞裏表述的”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清新元朗通渠,還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觀,絲毫沒能吸引我。但這次實在是盛情難卻,只好答應同行。 鄭州離寧陵縣約130公里,沿連霍高速一路向東,也就一個半小時路程。 這條路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路,每年都會走上幾次,因為我的家鄉睢縣就在寧陵梨樹園區西邊20公里處。我之所以對寧陵梨花沒興趣,就是自認為對那一帶太熟悉了,幾棵破梨樹,有啥看頭?望著車窗外熟悉的環境,以往的印象便如幻燈片兒一樣一幕幕重新展現在眼前。 那年我正上小學四年級,“文革”還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家長怕我亂跑,就安排我叔叔把我從商丘接回老家。 從商丘回睢縣老家,寧陵是必經之路。叔叔借一輛舊自行車載著我往回顛,一路經過寧陵很多村莊 sage online。時至四月初,到處都是正在開花的梨樹。但那時的梨花對一個懵懂少年來說,既看不出它的相思之情,也不明白它的離別之意,它就像村頭的薺薺菜花,壓根就引不起人們地注意。遠遠地看見幾樹梨花,如同被風吹散的亂雲,零散的飄落在彌漫的風沙裏。 寧陵縣北臨黃河故道,一到春天,“風沙滿地跑,大閨女披件襖,不見有青草”。路旁的沙土地裏,一小堆兒一小堆兒的白蠟條樹苗間雜著細弱的香椿柳在風沙中拼命地掙扎。三兩個的討飯人隨處可見,酷似電影《焦裕祿》裏群眾逃荒的場景。那個時侯的春天,是豫東農民最難熬的日子,上年所剩不多的糧食吃完了,今年的麥子還只是麥苗,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間段兒裏,不少人家只能靠討飯和挖野菜度日。我和叔叔奔波一天也沒錢買一口飯吃,看到路邊小攤上的寧陵名吃一一杠子饃、臊子湯,我使勁閉上雙眼,躲在叔叔身後,儘量不讓它們發現我。 離開商丘之後,尤其參加工作初期,我又去過寧陵幾次。杠子饃夾垛子羊肉吃過不少,梨樹開花也是常見,但始終沒有引起人們觀賞的興趣,即便有個別人說梨花好看,也被大家說成“吃飽了撐的”。梨花盛開的季節,洋槐樹花、葛花,還有泡桐花等也相繼開花,很多農民總是采下洋槐花、葛花等,和著玉米麵蒸蒸吃,甚至把泡桐樹上的桐花採摘下來,經開水焯過後充饑,而梨花始終在饑餓人的視野之外。 貧困的豫東人,多少年來都是把吃頓飽飯當成人生第一追求,誰會有閒心賞花呢?儘管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地變化,但一說專程去寧陵看梨花還是覺得太矯情。 車過蘭考不久即進入了寧陵縣,董平推推思緒紛繁的我說,梨花,快看!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高速公路兩旁的確有不少梨花映入眼簾。我並不以為然,不就有些梨樹嗎外痔,我早就見過。然而,等從車輛擁擠的收費站出來,進入梨樹園區時,我就不能不吃驚了。皚皚白雪般的大面積梨花突然撞面而來,鋪天蓋地,一望無際。“梨花千樹雪,楊葉萬條煙”。如果不是有思想準備,很容易讓人產生誤入黑龍江雪鄉的感覺。 我暗自納悶,寧陵人施了什麼魔法呢,幾棵老梨樹竟整出這麼大動靜? 把車泊下後,我們隨著賞花的人流往梨園深處走。 道路兩旁都是大片盛開的梨花。一排排梨樹像接受檢閱的一隊隊禮兵,昂首挺胸,神清氣爽。一朵朵雪白的梨花晶瑩剔透,冰清玉潔,與油綠的麥苗、嫩黃的油菜花互為襯托,渲染出無限春色。 “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村瓊葩堆雪”。鮮花盛開的梨樹園區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全國各地前來賞花的人群絡繹不絕。 路邊是當地賣梨的梨農。梨農把去年的果實儲存起來,賣一個冬季,再賣到新一年梨花開放。看著一框框金頂謝花酥梨,金燦燦黃藤藤的,秋季豐收的喜悅暫態越過嚴冬蔓延過來,與盛開的梨花融為一體,一併傳輸到了遊人的心裏。順手買了幾個酥梨,削皮後邊走邊吃,邊觀看路旁的梨花,竟顧不上梨汁滴濕衣服,那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模樣,再回想起來已覺不好意思。 在梨樹簇擁的鄉間道路上不知走了多遠,來到了石橋鎮上,左拐不遠便是梨園觀景臺。遊人也更加的多起來。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我們索性不上觀景臺,在路人的指引下直奔梨園最深處的梨樹王。 接近梨樹王時,明顯感覺周圍梨樹的與眾不同。樹幹普遍粗大,樹冠遮天蔽日,梨花開得大而濃密。像看名人名家演出一樣,壓軸戲總是給人一種神秘厚重的感覺,連梨樹王身邊如助威皂隸般的一棵棵大梨樹,威嚴得也讓人敬畏。 梨樹王果然不負盛名。褐黑色的樹幹疙疙瘩瘩,虯枝盛隆,伸向天空的枝幹也粗壯有力。大朵的梨花密密地掛滿枝頭,黑白相間形成反襯,老枝和白瓣黃心的梨花形成強烈對比,所謂“占斷天下白,壓盡人間花”可能指的就是它。此時,無論你攝影技術高低,只要按下快門,這幅照片總能給人留下震撼。 聽一個當地人說,,這棵梨樹王生長已有近百年,而腳下這塊兒土地栽種梨樹已有約700年曆史。忍不住回過頭來再重新審視這棵老梨樹,那滿身的疙瘩和黑褐色的枝幹,無處不滿滿的鐫刻著滄桑。 有資料介紹說,目前寧陵梨樹栽種面積已擴大至20萬畝以上,年產酥梨6.5億 公斤,許多過去的貧困戶都蓋起了樓房,開起了轎車。梨樹種植已形成一個相當規模的產業。這讓我更吃驚了,從在風沙中搖曳的幾棵老梨樹,到名噪遐邇的大產業,寧陵人民付出了怎樣的堅忍和智慧呢? 中午時分,我們到鎮上一個頗見體量的農家院就餐。 農家院大致有三個部分,前院是廚房和餐廳,中院是梨園和幾個包房,後院是大片的梨園。 此時正是梨花盛開的季節,滿園的梨花連成一片,潔白如雪,在溫暖的春光撫慰下閃著亮亮的銀色。“梨花雪壓枝,鶯囀柳如絲”,滿院春光盡現眼前。一枝開滿梨花的樹枝臂膊後伸搭在餐廳門前的黑瓦上,在光與影的結合下顯得格外醒目。楊君眼疾手快“哢嚓”一聲把它收入鏡中,一幅絕美圖片便橫空出世。 前院餐廳和中院包房均已客滿,我們只好在後院的大梨樹下支起一張餐桌,露天解決用餐問題。哪知這一臨時應付之舉,竟成就了一場賞花經典。 首先菜品就讓人眼前一亮。蒜泥拌雞蛋,就是把雞蛋煮熟切碎,用蒜泥涼拌,這是我非常熟悉的家鄉味道,小時候豫東吃不上什麼菜,這是最有記憶的菜品了。再是地鍋炒柴雞,垛子羊肉,臊子湯,再來一筐寧陵杠子饃,都是當地特色。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偶爾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綠的是麥苗,紫的是蠶豆花,再夾雜幾棵粉紅色的桃花樹,一株株黑褐色的樹幹上,是白雲般的梨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幅幅美好的畫面,人在畫中游的美妙,瞬間被立體化。 一縷縷溫和的太陽光從梨花的縫隙間斜射下來,照在餐桌和用餐人身上,如夢如幻。把手中的“杠子饃”放下,舉起相機隨便哢嚓幾下,准有好照片留下。董平、楊君都是攝影高手,左右開弓,上下照應,“哢嚓”“哢嚓”好不愜意。正享受著美食美景,忽然一陣微風吹來,樹上雪白的梨花隨風落下,飄飄灑灑散落一地,散落在我們身上,散落在餐桌上。待微風過後,地上厚厚的一片雪白。餐桌上甚至菜盤裏,茶杯裏,都是片片落花。我們幾個頓時一片驚訝聲,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梨花雨嗎?既像灑落的雨滴,又似飛舞的雪片,更是真實版的天女散花。霎間時光逆轉,剛才還滿眼春色,轉眼便是漫天潔白。天降一陣梨花雨,人間瑞雪護海棠。 驀然想起河南大學旅遊系教授管老師曾說過,這種在梨花樹下或飲茶或用餐正是賞花的最高形式。說真正的高境界賞花要有三個前提條件。一是要在晴天,二是要有微風,三是要在樹下支起一張桌子,要麼吃飯,要麼喝茶,在端起茶杯聊天的時候或舉起筷子夾菜的時候,正好有一陣微風吹來,花隨風落,飄飄灑灑,滿地滿桌落紅無數,這才是賞花的最高級別。 教授對賞花精彩獨到的論述在實踐中得到證實,的確令人拍案叫絕。 我心中暗自琢磨,如此賞花經典讓我遇到,這是在用真實場景告訴我,積貧積弱的梨鄉,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嗎? 正琢磨間,收拾餐桌的小哥肩上搭條白毛巾,一邊收拾盤子一邊哼哼著李玉剛的《梨花雨》:梨花開一一,春帶雨一一,梨花落一一,春入泥……我招呼道:小兄弟,好興致啊!小哥哈哈笑著答,過去看花都是公子小姐的事,與咱幹活兒的老百姓沒有半毛錢關係,寧陵縣梨花已有幾百年歷史,誰聽說過人山人海看梨花的故事?眼下日子富裕了,四面八方的人們,包括本縣本鄉的老少爺們都開著車來看花,高興啊! 看著跑堂小哥在梨樹下繁忙並快樂著,我的心情也如盛開的梨花愈發燦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