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暮春,我和老伴回到故鄉桐城。 到鄉下一個親戚家做客的那天,我陪老伴特地去她的老家看了看,已經多年沒有回去過,親切和唏噓之感夾雜而生。 老伴的老家在新渡鎮柏年村張濠。起這樣一個地名,是因為這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東、西、北邊被寬約十米左右的小濠環繞,南邊是一口大塘,住的都是張姓人家。進出村莊有東南角和西北角兩個隔斷濠水的土埂,東南角的土埂要比西北角的寬闊堅硬。 老伴老家的房子在水塘的北側。最老的兩間正屋和兩披,還是她父母親辛勤建造的,土基為牆,小瓦蓋頂,正屋有個簡易小樓,存放一些不常用的物品。內弟成家後,在老屋前建了兩間混疑土結構平頂房。老屋和新房之間是一個二十多平方米的小院子,水泥地面,靠西邊圍牆處栽種了幾棵果樹和花卉盆景。 這一天,我們習慣性地由西北角這個土埂走進村莊。村莊裏靜悄悄,人們大多到鎮上或縣城購置了房子。我們站在老屋後門仔細觀察一巡後,穿過村莊中心和兩條里弄,從東南角土埂走到原來的生產隊稻場,欣喜地看到了翠雲姐姐和勝祥弟媳,幾個人像開了閘門的流水一樣,滔滔不絕地聊了好一會。還得要去老屋前面看看,我們從濠埂往回走。舉目一望,猛然楞住了神,停下了腳步。原來村莊這麼美!藍天白雲下,綠樹掩映中,房屋隱隱約約,空間靜靜謐謐。是離開太久而生情?不!不完全是,是村莊確實變美了。濠水雖然不再清沏如故,水塘裏已經萍草連片,但是,幾戶人家新蓋的房屋散發著新農村氣息,鮮活的綠色更是讓古老的村莊顯得嬌美和年輕。 來到老屋正門前,只見為我們照看房屋的海哥給大門口砌上了半人多高的磚牆,因海哥當天外出我們也拿不到鑰匙進去看一看。大門安在內弟新蓋的混構房東側,看老瓦房是一眼平視過去,看混構房可得仰起腦袋。房前的樹木鬱鬱蔥蔥,挺拔茂盛,為老屋遮擋著風雨雷暴,相伴著春夏秋冬。 轉悠著,察看著,交談著,一件件往事在我的腦海裏浮現,一個個回憶讓我如飲佳釀甘醇。 忘不了,這裏曾經是我喜結良緣的幸福家園。 那是四十二年前的初春,在父母親的張羅下,我從部隊休假回到老家,與現在的老伴見面後開始談戀愛。那一天,我由父親帶領上門提親,第一次來到張濠,來到戀人的家。准岳父岳母熱情接待我們,村裏人一撥撥擠進門窺視我這個“當兵的”和“未來新姑爺”,把個小村莊搞得熱騰騰喜盈盈。 最隆重而又讓我緊張的時刻是戀人的舅舅往主位一坐,與我對視和閒聊起來。我聽說過老家有這個傳統習俗,但凡緊要大事,舅爹爹發話就是板上釘釘。現在輪到自己,好似懷裏揣著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因為前幾天我在老家鎮上第一次見到准老丈人,猶如冰雪流到肚皮上——涼了半截,擔心身材高挑的老人家能看上只勉強夠得著肩膀的准女婿嗎?讓我驚喜的是他老人家打心眼裏喜歡上了我。今天的“三堂會審”將是決定我姻緣大事的最後一關。感謝舅舅仁慈和慧眼,我這個准外甥女婿獲得滿意的認可。連續兩頓豐宴酒酣,晚上我留宿在張濠,一覺睡到旭日東昇。 忘不了,這裏曾經是童趣歡歡、書聲朗朗的兒童樂園。 我的第一個孩子在這裏度過歡快的幼年,整天與村裏的娃娃們嬉戲打鬧,弄得灰頭土臉蠻開心。出門就要外婆背,胡言“外婆背我就不死,不背馬上就要死”。飯菜總是別人家的香,逼得外婆裝好飯菜偷偷溜出後門,轉一圈回來說是誰誰家的,她立馬吃得小嘴油亮亮。第二個孩子出生在這裏,樹根下埋著他的胞衣罐。他們在這裏,夏天由大人牽著手,赤腳䠀到濠溝裏,任憑小魚叼喙小腳癢癢的又叫又鬧;冬日喜降瑞雪,他們鑽出火桶丟下火團,沖出家門和小朋友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玩得汗涔涔。 內弟夫婦倆都是師範學院畢業的教師。蓋好兩間水泥平房後,在親友和村民的要求下,他們把一間建成“校外課堂”,置辦了課桌,購買了印表機,自己編寫和列印輔導資料,認真輔導孩子學習。琅琅的讀書聲,從老屋傳出,在空間回蕩,為這個較為封閉沉靜的小村莊平添了幾分生機,勞作疲累的人們似乎在耳聞欣賞中又來了氣力和精神。 忘不了,這裏曾經是親情濃於水,遠親如近鄰的歡快天地。 我的岳父向來豪爽、好客,人們用“菩薩心腸”讚美他的善良和溫情。受苦受累的是我岳母,無奈之下只得嘮叨,岳父的那幾個工資錢都是“燒”光了、“喝”光了(意即抽煙、喝酒喝茶花光了)。只要岳父一回家,家裏就是“高朋滿座”,村裏的人這個前腳走那個後腳進,喝茶聊天,抽煙拉呱,碰到酒席還要被岳父拽上桌喝幾杯。可以午席喝到夕陽西下,可以杯酒言歡到雞鳴。有一次正吃飯時,一個乞丐靠上門框,岳父硬是把他拉著一起坐在灶台邊喝酒,感動得乞丐熱淚盈眶連聲謝恩。 我岳母共有一個兄弟五個姐妹,到我愛人這一輩聚起來就是幾大桌。大家常來常往,熱熱鬧鬧。我岳母總是傾其所有,熱情招待。家住南京的二表哥最喜歡來三姨媽家,一是無拘無束,二是過足“釣魚癮”。我曾因探親回老家碰到過幾次,相陪甚歡,收穫頗豐。 我每次探親休假或出差路過老家,只要碰上內弟閒暇時間,他都會叫來同事或朋友,小桌子往院子裏一擺,幾個人精神亢奮地學起了“54號檔”。夏季的晚上,一家人在小院子裏納涼聊天,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歲月匆匆,思緒紛紛。親戚催回的電話驚醒了我,我再次注目凝望著老房子,心中不由得感歎:兩代人的奮鬥,兩代人的成果,如此相依相偎,如此和諧一體。雖然它們已成為空巢,但它們珍藏著故事,傳承著歷史,守望著歲月,激勵著後人。 張濠,我們永遠忘不了對你的思念! 老屋,你永遠留存在我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