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方,太陽像烈火一樣烘烤著大地。 GND廠的車間裏,一浪接一浪的熱流毫無情面地衝擊著每一位打工人。可惡的汗水順著褲腿流向腳跟,浸透了那雙工作鞋。但是,他們卻毫無怨言。照他們的話說就是養家糊口需要錢。再說,背井離鄉幾千裏,找一份工作的確不易。 那天,我正在上大夜班,19點鐘接到通知:一家客戶發來專函,只說我廠的產品有毛病,需要車間派一個人去修復。 當時我的班共有60多人,接到通知,我的大腦“嗖,嗖,嗖”轉了一個圈,人選基本確定。20點鐘準時開工,20點20分,我接到業務廠長吳青冥的電話。他說需要修復的毛病很小,五分鐘搞定。今晚裝貨,明早搭貨車前去,卸完貨,再坐車回來。 真是好廠長啊!廠裏大小公車18輛,私車29輛。怎麼不派專車速去速回呢?難道就是為了省錢?我心中嘀咕,面帶怒顏。 吳廠長讓我親自去一趟,明天晚上不耽誤上班。 哇!真是老闆的鐵哥們兒,事事都想得這麼細! 淩晨5點,貨車啟動。可是,這個貨車司機很不友好,好說歹說我才勉強坐上了車。三個小時後到達目的地,8:30,我隨生產部主任來到工作面,即可找到了那個所謂的毛病。真如他們所說,抽支煙的功夫,修復完畢。 抬起頭,汗水鑽入眼睛,疼得我好一陣折騰。睜開眼,開始尋找貨車。 生產區茫茫一片,廠區一眼望不到邊。我又是第一次來,在工人師傅的指點下還是尋不到東西南北。貨車不知去向,好久找不到知情人。 難道貨車已經返回? 吳廠長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卸貨很快的,你要抓緊時間修復,然後坐車返回。” 這可怎麼辦啊?舉目張望,荒山野嶺一片,連公路的邊都看不見。記得來的時候,貨車下公路又跑了好長一段路。再說,我只帶了十元錢,早上又吃了早餐。 這個貨車司機,真不仗義! 也是。貨車是臨時雇來的,司機拿運費,只負責把貨送到位,管那麼多幹嘛。再說了,一個大活人,還用別人操心照顧? 這可怎麼辦呢? 圓圓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懸在空中,大地冒出了生煙,渾身直淌汗水的我團團打轉。嗨!這叫什麼事啊! 一位女師傅瞪我一眼說,如果是步行,就需要兩個多小時才能見到班車。具體怎樣打車,我還說不清楚。 哇!我在大大的太陽下跑兩個多小時,不要命了!再說,班車不會針對我免費,是吧。我不由得撓了一下頭皮。 告別女師傅,我毫無目的的在廠內轉悠,心中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但願貨車還在廠內!這時,我口乾舌燥,頭暈目眩。是體內缺水?還是脾胃發出求援信號? 一位挺帥氣的年輕人說,你看,那裏有一個小店。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加快了步伐。 2元錢一塊兒速食麵,3元錢一瓶水,我微微一笑緊握手中。錢啊,你真是救命的寶貝。——我的衣兜裏,只剩下3元了。 突然,眼前一亮,奇跡出現。——那輛貨車像發困的駱駝,一顛一顛來到面前,我頓時心花怒放。真是天助我也! 司機說,卸車的吊機壞了,怕是今晚不能返回,你一個人趕快走吧。 這是什麼話啊!一不問吃喝,二不問路費,開口就是趕我走。仔細想來,這也不足為奇。能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厚著臉皮向人討教,終於找到了原料採購員。她說,你放心吧,不會叫你們在這裏過夜的。 14點20分,我廠辦公大樓快要下班了,我心急如焚。 貨車司機又連續催我兩次,搞得很沒面子。沒辦法,我撥通了吳廠長的電話,心中不停的禱告:但願廠長把我的臉面撿起來。 吳廠長不耐煩地說,我的張主任呀,你動動腦筋好不好!廠方會叫你們在那裏過夜嗎? 我…… 你等著,還坐貨車回來!電話戛然而止。 頓時,我感覺兩條腿無法支撐身體,眼前一黑軟在了地上。一位年輕的大姐幫我買來一瓶水,輕聲說,年輕人總是不注意身體。 我一口氣喝下一半,微笑著向大姐致謝。 將近17點,我又找到了司機,他連聲催我快走。我的心裏好像壓了一塊石頭。無奈,我又找到了採購員,採購員把我帶到後勤部。後勤部接連打了三個電話,然後告訴我,好了,他們正在安排呢。 我突然來了精神,頓時力量倍增,大踏步走出了後勤部。 要知道,我不是怕在這裏過夜,也不是怕口乾舌燥肚子餓,至於那些奇怪的臉膛和那個奇怪的貨車司機,我都不在乎。關鍵是我的一個班即將到了開工時間,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或者稍有閃失,我怎麼向老闆交代啊!老闆對我的心——沒得說。我能讓他們放任自流嗎? 看看天,太陽已經偏西,氣溫稍有緩和。我不由得微閉雙目,深深地吸了一口他鄉的空氣。天啊,怎麼有所不同呢? 嘰裏咕嚕的腸胃發出了強烈的抗議,身體好像被掏空,一個大活人仿佛即將散架。 氣溫太高了,失去的將無法尋回,但也無法得到補充。怎麼辦?我再一次詢問自己。心問口,口問心,滿腔的氣體不停的翻騰。 這叫什麼事啊?本來是馬上搞定,即刻返回。怎麼?一位車間工想不到那麼多,難道經常在外跑的業務廠長也不能考慮周全?他不會是別有用心吧? 不!都怪自己太傻,既然是出差,怎能不帶錢呢? 也怪那個奇怪的司機,如果他能伸出友誼之手,結果會是這樣嗎?害怕我虧了他?我是哪種人嗎? 心與大腦抗爭,口與心爭辯。 發燙的地面燒痛了屁股,我慢慢站起,身不由己的朝大貨車走去。心中不停在想,如果貨車上拉的是食品飲料,那該有多好啊! 一陣微風吹來,一絲寒意讓人顫抖,右手不由地抓住左手臂。哇!怎麼會有燒著的感覺呢? 已經過了18點鐘,大貨車紋絲不動地趴在地面上。貨車啊,你怎麼不怕火辣辣的陽光呢?難道你的體內能自動調節溫度? 黑暗悄悄地籠罩了大地,廠區靜悄悄一片,值班的夜燈發出了耀眼的光茫。我再一次給班長發出指令:今晚就按原定目標,做好做精,保證安全。 呵呵,可笑!自身難保,還向別人發號施令。 轟隆隆一陣機鳴,長長的鐵臂伸向大貨車,龐大的貨物慢悠悠漂浮在空中。我不由地放鬆自己,軟綿綿地靠在鐵柱上。 雙目微閉,滿腦子都是近幾年的打工畫面。 人啊,生活在這個時代,太實在了不行。你看我,從車間到租房,再從租房到車間,兩點一線。到車間是做工,在租房是睡覺,還有別的嗎?兩點一線間的風景都來不及欣賞,何必說遊覽名山大川,風景寶地?少有的假期都拿來恢復體力用,更別說是上班之餘了。後果如何?簡簡單單的出差就像個傻瓜一樣,還能做別的事? 燈光下,熱浪仍然在翻騰,而我的心卻是一陣寒過一陣。 大貨車顛簸在公路上,我的腦袋突然發脹,後背發緊,一陣陣的抽動。這是怎麼了?年紀輕輕的就這樣經不起摔打? 終於回到了GND廠,轟隆隆的機器聲把我驚醒。看看表,即將零點,再看員工,一個個驚訝的面孔。難道是他們以為我遲到嗎?是啊,他們哪里知道我這一天一夜的心情啊!幸虧我提前給班長打了電話。 我的我呀,這叫什麼事啊! 我站在水龍頭下,清水順著我的腦袋嘩嘩往下淌。 清水啊,你能否給人留一點情面? 15點鐘,我站在人事部,一張辭呈遞到王經理手中。我兩眼直射,一言不發。 王經理說,我的大主任,就那樣站著?他遞過一杯水說,快坐啊。 我還坐嗎?還有話說?不說最為上乘! 王經理說,張主任,做得好好的,怎麼一聲不響就辭工呢?人事部的六雙眼睛瞪著我一個人。 我搖了搖頭,不慌不忙地說,頭痛,心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