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季節在輪回，不知道萬物是否同樣在輪回生滅。 時值深秋，邀二三好友逛街。晌午，陽光耷拉著耳朵，如慵懶的寵物。大家信步走入市東郊一家花卉市場，但見此地花團錦簇，芬芳四溢，幽蘭之香充滿整個角落,可謂花中賞花，葉間尋芳。常春藤纏繞著，一幅不即不離的樣子,蘭花、菊花、月季、茉莉、玫瑰、雞冠花、含羞草、鳳仙花、竹葉青……她們或者熱情似火，或者溫潤如玉，滿園春色生機盎然，毫無秋日蕭疏之態。 附近是一處工地，尖利刺耳的切割聲一波一波呼嘯而來，在蜂巢狀空洞的樓道裏迴旋、撕扯、嗚鳴。焊工用灼熱的電弧拋出狂躁不安的光束，燒焦的氣味隨風飄蕩，鋼鐵、水泥、磚塊彙聚疊加在一起，有幾分爭先恐後的樣子。 經由腳手架，一只白色的蝴蝶翻騰著翅膀，沿著潮濕的牆壁飛翔。片刻閃爍之後，意猶未盡般掉頭而返，電焊的餘溫攙雜著怪異的氣味令她望而生畏。蝴蝶繼續飛行，小心翼翼地繞開障礙，如同飄零的花瓣迎風舞動。深秋，季節枯萎成一地衰草，水流拖著長長的尾巴，身形清臒,逶迤而行,一路風塵，一路喘息。 那蝴蝶穿梭在人間的領域，姿態明快而簡潔。和她的祖輩親朋一樣，通常喜歡在一場微雨過後、彩虹交加之際出現，淡淡的霧靄氤氳蔓延，草地、田野、叢林、灌木、清泉、屋簷……蝴蝶們彼此交流，翕動著斑斕的翅膀。空氣清新到了極點，裏面夾雜著幾許蘑菇的香味，這是一種被野趣、露水、蜂鳴、燕舞裝點而成的透著暗黃色泛著乳白色光澤的草地精靈。蝴蝶遊弋於仙境之中，展一襲輕紗，攏萬般景色。這是一場精美絕倫的上演，她們把童話傳遞給了大自然;也許，在返璞歸真的途中，總會有一抹清麗的彩霞烘托著自在的時光，碧空無塵，柔風似綾，青草芳菲，綠茵如織。 蝴蝶從容而飛，流動的畫面牽引出一段淒美的往事。不遠處，挺立著一顆穩健的桃樹；她似乎情有獨鐘，頻頻纏繞、穿梭於荒疏的枝幹間，如一瓣冷豔的桃花迎風起舞，孤傲如霜、沉鬱若黛…… 畢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場虛假的繁華，無關乎自在的風月，眷戀也好，執著也好，最終塵歸塵，土歸土，各有清秋，儘管賦詩繳文，也難以鏤刻其中高遠之意境。 很想看到花落的姿態，若非暗香，怎可襲人?！ 果然，這裏剛剛粉碎了一朵美麗的菊花!它被沉悶的攪拌機毫不猶豫地澆注在大廈的軀幹之中。起初，那鵝黃色的花瓣尚在泥流中若隱若現，但隨著機轟聲的狂吠，她被洶湧的混凝土簇擁著、撕扯著，瞬間消失殆盡，一同沉沒在冰冷無情的澆築之中。 花落的“聲音”極其微細，被攪拌機暴戾之音瘋狂咀嚼之後，刹那間“香消玉殞”，因為極其迅速且短暫，地面枝葉上甚至還殘存著花瓣的“餘溫”。 菊花完成了最初的承諾，當菊花“身首異處”之時，它已接受了歲月的巡禮，並且把最美的倩影呈現給了季節。最終，花去枝空，殘葉臨風，一邊是偉岸的大廈，一邊是潦倒的枝葉。儘管這一切微不足道，但我依然堅信，花落的“聲音”絕對淒絕哀怨，如一首幽思連篇的詩文，引領微雨晴嵐，著沐韻味萬千，俊逸、舒展、貴氣、靈秀。此情此景，宛如一首零落黃泥碾做塵的宋詞，孤絕哀怨之極。 《紅樓夢》中，黛玉葬花,垂淚繡榻。 不經意間，腦海中湧現出一段詩文：黛玉的心裏/隱藏著一輪靜謐的/月亮，靜謐的月光之中/黛玉輕輕地垂淚、張望/那沐浴著寂寞的/天空，是天空/寂寞的表白/殘月在黛玉的眼淚裏/悄悄地/滑落一束/花朵的憂傷/傷感的夜晚裏，月亮靜靜地/等待/只為黛玉的/一段憂傷，那月光，一直縈繞在/歲月的軒窗…… 終於，秋天走了，帶走了大雁的悲鳴之音；或許，在南方的山寨，能夠邂逅最後一抹秋景，落日村寨，石徑晚霞，一柄楓葉，一紙山水，炊煙升騰於其間，環繞、飄搖、散盡…… 冬季，雪山還會繼續沉浸在凜冽的故事之中嗎。 嚴寒清點著斑駁的土壤，淩厲而起，極盡強悍。深秋殘存的綠色被一一剿殺，整個冬天，草原都在重複著同樣的故事。 山上覆蓋著成群的牛羊。 牛羊的犄角被風化、抑挫成歲月的壯美。 琉璃一樣光風霽月的日子啊，牽絆在駿馬的韁繩之間。我站立在岩石之旁，岩石臣服在紫褐色的紅景天之下，紅景天由石縫鑽研而出，許多莖枝上沾染著高原的紫外線。佇立在山頂，依然不是頂峰，喘息了許久，仍然無法捉摸高原的哲思。海拔被獵獵經幡安撫著，寒暑一如，眾生歡喜。 懷念花開的季節，亦如花季的幽會。 夏季，在草原，無數格桑花自由開放，周圍散落著毛絨絨的蒲公英，有時候，它們居然追隨著兔子的腳步，騰躍在岩石與溪流之間。藍天清澈，花香宜人，美好的時光就這樣散落在草叢之中。 把年輪留下來吧，我們不想就此淪落為時間的奴隸。 時間又是誰，是草叢中饑饉的蟋蟀嗎？或者是池塘邊群囂的蛙鳴，鄰居家悠閒的鴿子，童年時代嘹亮的歌聲…… 月亮醉了，而我還清醒著；我在案幾前賞花析月，那月亮早已沉醉在年華的亭臺樓閣之間。踏雪尋梅，我已丟失了童貞與純樸，習慣了偽裝之後的自己，如同習慣了鋼筋水泥的叢林。在內心中盤點著秋天的故事，固然散落一地花瓣，芬芳交匯在空氣裏。心有餘悸中，驀然有了剪雪成詩的勇氣，想著莽莽雪原，動物的蹄印是雪地裏盛開的時光，沿著足跡，看不到大地，也看不到恩怨，只需聆聽鳥鳴聲倏然劃過，淩空而去，那就是雪域繽紛的美景。 隆冬來臨，心已不再寂寞。皚皚白雪，原野沉雄如風，綠色被拋棄，清泉被封存。一片銀白色的世界，完全能夠清洗內心積澱已久的塵垢。遙想深秋裏那一朵微不足道的菊花，在最嬌豔的時光裏，瞬間作別，顧自戀花惜草之心，空起些許傷感。幽然於此，今遊戲於文字間，無傷大雅，與仁者共同賞析之。 花的世界，豈獨人知？雖肉眼凡胎，久仰佛祖拈花一笑，此間蘊意，非同尋常，願有識者勤修、共勉。 撰此拙文，獻給菊花、蝴蝶以及紅景天如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生態美景，麗質、懇切。
